Okay，最後一次說 Truffaut ，短期之內不再講他了，因為，我看他都看到做夢夢到他那張滑稽的臉，這樣很恐怖，不好，要換點別的花樣了！Stolen Kisses 一點也不像我會喜歡電影的樣子，老實說，我也沒有很迷這部電影，但討厭的是，厲害的人一出手，還是有很多可以去想的，可以去說的，這樣，很討厭，對不對！
Truffaut 一九六八年的電影 Stolen Kisses 其實還原了我對法國電影一直以來的觀感，那就是有點散文性質的輕鬆小品。這裡所講的散文性質，當然用英文來說是所謂的 lyricism，正確的說，應該是抒情的意思，可是散文的說法，應該也通，因為廣義一點來看，的確有比較鬆散一些，也就是說戲劇連貫性沒那麼強的意思。這樣的敘事法真的要看功力了，可以 “散“ 到行雲流水，讓觀者不會閃神，專注的從頭到尾看完，這，要有點真本事了！
紐約時報在一九六九年的評論說，這看起來像很傳統式的愛情輕喜劇，但是無論在敘事上，或是鏡頭的運作上，Truffaut 的身影一直出現，使得每一場景都變得不廉價，扁平或是粗俗，直接進入了 Balzac 小說世界的境界裡。這就是我要講 Truffaut 厲害的地方，這種很日常生活式的喜劇，其實很危險，因為很容易變成滑稽，俗套，以及庸俗，你如何可以避掉這些，不俗氣，卻仍有說服力，然後又流暢，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覺得真的有話要說，也就是創作的誠懇，是有幫助的。我看 Truffaut 的訪問，他說，這部電影屬於男主角在工作上，無論是在鞋店工作，或是在當偵探的部份，他都是請別人寫的，至於愛情的部份，他叫這些編劇不必費心，留給他，他自己來負責，而就是這些所謂情感的戲拯救了整部電影，Truffaut 還是厲害，而他的厲害在於他有話要說，然後他用他的方法把它說出來。
裡頭有一段類似 The Graduate，Benjamin 遇到 Mrs. Robinson 的戲，Truffaut 顯然對這場戲沾沾自喜，我個人也是認為滿有點意思的，但它的有趣真的要用心去看，然後領悟，會心一笑。Truffaut 把這場戲的功勞歸功於 Hitchcock，他說他是從 Hitchcock 那裡學來的這一套 tension 的醞釀，也就是所謂的 suspense。其實，我一直對 suspense 這個字有些誤解，以為所謂的懸疑，必定是與什麼恐怖命案有關，事實上不然，所謂的 suspense，其實是指，有些事情觀眾知道，但是故事中的人物不知道，所以當事情進行時，觀眾自然會替那個還不知道事件即將發生的人物感到緊張。Stolen Kisses 的男主角，他暗戀他的老闆娘，那個老闆娘有一次偷聽別人講話知道了這件事，男主角不知道老闆娘知道了，但是觀眾知道老闆娘已經知道，所以，這場戲的有趣，也就是 tension 的產生，就在於，當兩人單獨相處時觀眾的有所期待，Truffaut的有趣在於，我剛剛所說的，他的有話要說，Truffaut 覺得這樣的情境，其實那女的，反而是比較緊張的那一個，當然，小男生是緊張的，但是，那個有點沾沾自喜，又有點想勾引小男生的老闆娘更是充滿了戲，Truffaut 完全沒拍什麼激烈的戲，就是兩人在那倒咖啡，加糖，調咖啡，攪和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但那段戲的tension 實在是飽滿的，很有點意思！
這樣普通的劇情，在他的手裡，經過他的處理，加料加分，讓我們看多了這種劇情的觀眾，重新回到經歷這樣情境時應該有的緊張，這叫做對於一個通俗劇情的出手不俗，並還原簡單事情的真相，重新灌注已經疲乏掉的情緒，實在滿厲害的。
還有一段屬於男主角工作場域的戲，老實說，滿無聊的，但是，經過 Truffaut 在場面上的安排，變得還滿有趣的，那是，一伙人在老闆房間裡開會，男主角想單獨跟老闆承認自己所犯的一個錯誤，老闆把剩下的人請走，Truffaut 的鏡頭跟著其餘的人出了老闆的房間，我們看到其中一個老頭子同事坐了下來開始打電話，另一個女同事在浴室外面的鏡子前戴假髮，鏡頭一pan，只剩下正在戴假髮的女同事和另一名加入她的女同事，我們可以聽到兩人在閒扯，以及老頭子正在說電話的內容，都忘掉了，這場戲，其實是已經在鏡外老闆房間內男主角向老闆認錯的事情，一直到我們聽到老闆的大吼，然後碰的一聲，你才想起老闆房間內可能會發生的衝突，Truffaut 的鏡頭又隨著那兩個女同事往回pan，然後你才知道，那碰的一聲，是正在打電話的老頭子突然死了，摔倒在地上，Truffaut 的鏡頭停在老頭子那邊，我們還是不知道老闆房間裡怎麼了，然後是戴假髮女同事衝進老闆房間，老闆再衝出來看老頭子，這段戲才結束。我們從頭到尾不知道原本該知道的老闆房間內衝突，只看到聽到外面的一團混亂，說真的，那衝突會變成怎樣一點都不重要，我們用屁股想都可以知道，Truffaut 想要說的，無非只是，這一切真是亂七八糟啊！那，這樣的表達不是更高明，更傳神吧！這就是 Truffaut 的厲害，原本幾近於無聊的東西，到他手上，經過他的處理，妙趣橫生，這才叫做一個導演，把一個平淡無奇的劇情，變得很好看，又有意義，是真的該給他拍拍手！
最後再講到我最喜歡 Truffaut 的地方，也就是他怎樣的看這世界，特別是在感情的方面，Truffaut 的東西之所以好看，在於，無論他想講一個多麼普通與簡單的故事，無論他多麼想在商業上取巧，討好觀眾，說一些通俗的故事，無論他多努力，他都沒辦法變得很 cheap 或是平板，他的輕鬆喜劇小品，看完了，還是滿腹辛酸，你看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來來去去，多麼的隨機，你很少看到講到這麼年輕一對戀人之間的情感可以被描繪成這麼的不真摯，偏偏這兩個人又這麼的簡單，又不是不真誠的人，可是，這可能是人生的真相。最後一場戲，一個男人真心對愛的宣言，你看 Truffaut 怎麼處理的，男女主角背對著觀眾，那男人像是喃喃自語的面對著觀眾與男女主角，直到他講完，男女主角站起來，那人走開，男女主角只有一句評語，那人是神經病！然後男女主角相依的走在公園裡，你也不能說這不是相愛，其實也是小小的甜蜜啊！這就是 Truffaut，他把這部電影叫做 Stolen Kissses 不是沒有道理的，而 Stolen Kisses 是從一首法文歌裡擷取來的，那首法文歌歌名翻成英文叫做 What's left of our love！而這可能是 Truffaut 最努力想拍出的甜蜜愛情輕鬆喜劇小品的結論，哈，這人，跟他要說的話，so true！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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