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事就照鏡子，可不可以只是為了愛漂亮

我一口氣接連的看了 Shoot the Piano Player 兩遍。老實說，第一遍，我有點脫鉤，因為故事線不夠集中，容易分神，一下子去吃吃東西，一下子去上上廁所，一下子發個 tweet，一下子收個 text，完全沒有進入狀況。到了第二遍的時候，嘿嘿，就可以專心了，開始覺得這部電影很有點意思。

一般的看法是，Shoot the Piano Player 是 Truffaut 的電影中最勇於創新，實驗性最強的，所以它票房最差，在過去，一般的評價也不高，很多人覺得它不好看，不曉得在幹嘛！可怕的是，這就是最吊詭的地方，Truffaut 之所以可以成為 Truffaut，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好看，當然也在於 Truffaut 勇敢的去發掘所有在創作上的可能性。

我一直以為non-linear 的敘事方法是很晚近的事情，Quentin Tarantino 的 Pulp Fiction 令人歎為觀止，Gus Van Sant 在 Elephant 裡又換了個方式玩了一遍，又把時間序的 non-linear 推向另一個層次。Shoot the Piano Player 是一九六零的電影，就已經佈滿了 non-linear 的意思，它不是時間序上的脫序，而是在敘事序上，甚至於鏡頭編排的序列上，當然，更重要的還有情緒上的，在我看來這是更高級的脫序，它沒有時間脫序的討好，但它在更深層的意義上把人生解構的更徹底。

電影一開始，一個人在黑暗中奔跑，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整個畫面與氣氛都給你十分美式film noir 的聯想，你猜，這是個黑幫電影，一定是有人在後面追殺他。然後有個路人把他扶起，時間序繼續往下走，但是情緒改變，兩人沿著路邊，邊走邊聊了起來，談婚姻，談女人，路人走後，那人鬼鬼祟祟的東瞧瞧西瞧瞧，然後又跑了起來，像是又跑給人追。

你說，一部電影一路這樣搞下去，怎麼不會讓人脫鉤，一下子想去抽個煙，一下子順便去撒泡尿。可是，它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情緒上的不連結，外加上法國新浪潮電影的另一大特色，角色的建立重於故事線的發展，於是，就形成了一種狀況，你不太容易預期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也就是說，創作者說故事的方法也就不是那麼的容易落入俗套！Oh！俗套，對於創作者來說，不簡直就是全世界最可怕的東西！換一個方式來說，它可以吸引你的地方，不是一套接一套環環相套的俗套，讓你像個機械人式的被餵著一串串的垃圾與毒藥往下看下去，它比較屬於 inspiring 式的，你無法預期接下去的劇情與發生的事，你有主動的動機往下看，它以它的美色吸引力，不是一直灌肥肉給你吃。這不就是叫做清新嗎！

除了場次上的不連結，這部電影有時在同一場次裡也有前後動作或動作與旁白間的不搭氣，更有意思。 在 Shoot the Piano Plalyer 一個著名的場景裡，男女主角走在馬路上，男主角的旁白與他的表現動作不一，一個是他的內心世界，另一個是他害羞的個性所導致扭捏的行為態度，一般影評的看法是，這是電影史上第一個旁白不是在說明沒有用畫面拍出來的東西，而是凸顯內新世界與行為表現的落差，也讓旁白的使用脫離功用性，成為文本的本身。當然我們現在看多了這樣的手法，會覺得俗不可耐，當時，人家 Truffaut 可是首創。更重要的是，在我看來，他不僅首創了一個手法，但不囉唆，不管那麼多的理論，光是戲，就足夠好看！那段戲是，男主角的旁白一直在說，他這麼笨怎麼辦，女主角走在身旁但兩人無語，他一定要說什麼，或做什麼，女主角才不會覺得他很呆，很木訥，哈哈哈，可是他怎麼想都想不出，於是眉頭一皺，這一皺，有點像在扮鬼臉，有些可愛，女主角剛好看到，笑了出來。是不是，不談別的，光是戲，就很好看了！

Shoot the Piano Player 在幾個場景裡的鏡頭序上也有些non-linear的創意，當然現在類似的東西搞到煩不勝煩，但還是那句話，人家 Truffaut 可是第一個這樣搞的，這些不在話下。

在我來看這是這部電影最有趣的地方，第一次看，可能有點容易分神，但第二次看，覺得很好玩，這部電影是 Truffaut 改編自一個廉價的小說，談到劇情，老實說，很老套，但是 Truffaut 的手法賦予它很多的新意，搞懂了以後，一路會心而笑到底。

我比較受不了的是，評論電影的人都知道 Shoot the Piano Player 創意的厲害在哪裡，更重要的是它想擺脫老套的用心，但我在聽這DVD commentary 的時候被搞到一頭霧水。Shoot the Piano Player 裡的確有很多主角人物照鏡子的畫面，當然，那些評論的老套就來了，什麼分裂的人格，什麼破碎的關係，沒錯，是有這些說法的，但在這部電影裡，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不搭氣，但反而有一股清新自由的感受，五十年後仍用五十年前的那一套去看一部五十年前拍攝卻有五十年後功力與氣息的電影，嘿，這中間的落差可是前後一百年耶！這部電影從頭到尾主要人物照鏡子的畫面，若都只是因為他們愛漂亮的關係，沒那麼多人格分裂老掉牙的說法，它仍是Shoot the Piano Player，前後不搭卻仍樂趣盎然的好看電影！！！